1996 年 10 月的一天,上海提篮桥监狱的铁门 “哐当” 一声打开。65 岁的姚文元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,站在秋日的阳光里,眯了眯眼。二十年前被带走时,他还是头发浓密的中年人,如今已是鬓发斑白,背也有些驼了。
“姚文元,出来吧。” 狱警的声音平淡无波。
他拎着一个旧帆布包,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本磨破了角的《现代汉语词典》。走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,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云,心里反复念着一个名字:金英。他的妻子,那个等了他二十年的女人。
回家的路比想象中长。女儿来接他,坐在出租车里,谁都没说话。车窗外的上海变了样,高楼像春笋似的冒出来,街道上车水马龙,他记忆里的老弄堂被挤得只剩窄窄一条。
推开家门,一股熟悉的煤炉味扑面而来。墙上挂着三个孩子的照片,从稚气孩童长成了青壮年,可他的目光扫过客厅,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展开剩余81%“妈呢?” 他声音沙哑地问。
女儿别过脸,眼泪掉了下来:“爸,妈她…… 一个月前走了。”
姚文元手里的帆布包 “啪” 地掉在地上。他一步步挪到客厅中央,那里挂着一张黑白照片,金英穿着蓝色卡其布上衣,眉眼还是年轻时的样子,只是眼角的皱纹深了些。照片前的香炉里,香灰还带着余温。
“怎么会……” 他伸手去摸照片,指尖抖得厉害,“她不是说好了,等我出来吗?”
金英等了他二十年。
1976 年 10 月,姚文元被带走的那天,金英正在厨房烙饼。三个孩子吓得躲在桌底,她把孩子揽进怀里,望着突然闯进家门的人,只问了一句:“他啥时候能回来?” 没人回答她。
那时候大儿子刚上初中,小女儿还在幼儿园。金英原本在上海一家纺织厂当会计,丈夫出事后,她被调到车间做挡车工,每天站在机器前十二个小时,回家还要给孩子缝补衣服、熬粥。有人指着她的后背骂 “反革命家属”,她从不还嘴,只是把头埋得更低。
最难的是 1981 年,姚文元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的消息传来。那天金英接小女儿放学,孩子仰着头问:“爸爸是不是不回来了?” 她蹲下来,摸着女儿的头说:“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做事,做完了就回来。” 夜里,她抱着三个孩子的睡颜,眼泪把枕巾湿了一片又一片。
为了让孩子抬起头做人,金英从不让他们提 “姚文元” 三个字。大儿子考大学时想报政法系,她劝他:“咱学工科吧,凭手艺吃饭,踏实。” 小女儿在学校被同学欺负,跑回家哭,她就把孩子搂在怀里,一遍遍地说:“咱不惹事,也别怕事,日子总会好的。”
她的身体就是这样熬垮的。四十多岁时就得了严重的关节炎,阴雨天疼得直不起腰,却舍不得去医院,自己找些草药敷在膝盖上。1996 年夏天,离姚文元出狱只剩一个月,她咳得越来越厉害,去医院检查,已是肺癌晚期。弥留之际,她拉着大女儿的手说:“别告诉你爸我走得急,就说…… 就说我等他到最后了。”
处理完金英的后事,姚文元被组织安置到浙江湖州。那是一栋带院子的平房,院墙外种着两排梧桐树,叶子落下来能铺满半条街。组织上给了他每月 4000 元的生活费,还派了个老警卫员照顾他的起居。
他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。每天早上五点起床,在院子里打一套太极,然后坐在窗前写东西。他想写本回忆录,把自己这辈子的事说清楚 —— 从上海卢湾区宣传部的小干事,到被张春桥赏识一路进京,再到 “四人帮” 垮台后的二十年牢狱,一笔一笔都写得很细。写累了,他就翻出金英的照片,看她年轻时扎着麻花辫的样子,一看就是一下午。
有次老警卫员收拾屋子,看到他写的回忆录里夹着一张纸条,上面是金英的字迹:“家里都好,勿念。” 那是 1983 年探监时,金英塞给他的,被他折成了小小的方块,磨得边角都软了。
他试着把回忆录交给组织审核,想出版。可送上去后就没了音讯。后来老警卫员带回来一句回话:“安心养老吧。” 姚文元没再提这事,只是把稿子锁进了抽屉,钥匙挂在脖子上,贴身带着。
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。孩子们偶尔来看他,带着孙子孙女。他话不多,只是给孩子削苹果,看着孙子在院子里跑,嘴角会偷偷翘起来。有次小孙女指着墙上的日历问:“爷爷,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呀?” 他愣了愣,说:“爷爷以前…… 是个写字的。”
2005 年冬天,湖州下了场大雪。姚文元的咳嗽越来越重,躺在床上,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。孩子们围在床边,大儿子红着眼问:“爸,您还有啥要交代的?”
他喘了口气,示意大女儿把耳朵凑过来:“我死后,骨灰…… 跟你妈合葬。”
“墓碑上…… 别刻名字。” 他顿了顿,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,“就像…… 就像武则天那块碑,啥也别写。”
孩子们愣住了。他们知道武则天的无字碑,那是功过留待后人评说的意思。可父亲这是……
“我这辈子…… 连累你们妈够多了。” 他望着窗外的雪,眼睛里泛起水光,“别让旁人知道…… 你们是我的孩子。平平安安过日子,比啥都强。”
2005 年 12 月 23 日,姚文元在湖州的平房里闭上了眼睛。
孩子们按照他的遗愿,把他的骨灰送到上海,与金英合葬在一处普通的公墓。墓碑是块青灰色的石头,没有名字,没有生卒年月,只在角落刻了一朵小小的菊花 —— 那是金英生前最喜欢的花。
有年清明,大女儿带着孩子去扫墓,看到墓碑前放着一束白菊,不知道是谁送的。孩子指着墓碑问:“奶奶旁边是谁呀?” 女儿蹲下来,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碑,说:“是一个…… 很想念奶奶的人。”
风吹过公墓的松柏,沙沙作响。那块没有名字的墓碑,立在密密麻麻的墓碑群里,像一个沉默的句号。它藏起了一个复杂的人生,也藏着一个男人最后的愧疚 —— 那些无法弥补的亏欠,那些想护家人周全的煞费苦心,终究都化作了这无言的石碑,立在岁月里,再也不被惊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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